“白洋淀风光好,英雄多,到处都有嘎子哥。”徐老只要说起嘎子,就如同说起自己的孩子,滔滔不绝,喜爱之情藏都藏不住。从嘎子形象塑造出来到现在,转眼已经60多年,“小兵张嘎之父”已是世纪老人,嘎子却还是几代人心目中那个嘎气十足的少年。在新鲜IP层出不穷的当下,这个嘎小子为何能依然保持着历久弥新的魅力呢?徐老说,老师丁玲曾经嘱咐过自己“要狠狠地写人物”。要想在文学作品上写出人物的典型来,这个人物一定是一类人或者一群人的代表,这个形象一定是活的,并且一定有着很多很多的故事。
谁能想到,嘎子这个鲜活有趣的形象却诞生在徐光耀人生最低谷的时候。1957年,徐光耀回家闭门思过。“我在家待着就看书,想把愤懑的情绪压下去。我看了很多书,想总结一下有什么收获,但脑子却一片空白。有一天我正在门后站着胡思乱想,一岁的女儿从对面的屋子蹒跚着走来,想让我跟她玩儿。我那时候就想:我自己的事情还弄不清呢,你又来给我添麻烦。我就朝她大吼一声,把孩子吓跑了。”
徐光耀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,反复思考后,决定靠写作“集中精力、转移方向”。写什么好呢?想来想去,他突然想起《平原烈火》里有个小鬼“瞪眼虎”,出场时挺活跃,可后来被主角挤到一边去了,没啥事可干,最后只能蔫儿不唧地结束,一位老战友还跟他抱怨过:挺可爱一个孩子,怎么给写丢了呢?徐光耀瞬时灵光一闪,现在就把他抓回来吧,能逗自己笑的就是他。
徐光耀总爱说自己的性格是刻板的、机械的,所以格外喜欢调皮捣蛋的孩子。参军以后,他发现平时调皮捣蛋、嘎里嘎气这些人,在战场上也是英勇无畏的。尤其是每当遇见了艰难、危险的情况,他们总能想出办法来解决,这一点让他羡慕不已。
决定找回“瞪眼虎”后,徐光耀把平生所见所闻、所知所得的“嘎人嘎事”开始在脑子里广撒大网,尽力搜寻,桌上放张纸,想起一点记一点,想起一条记一条,很快地,那些大嘎子、小嘎子、老嘎子、男嘎子、女嘎子,全都蹦蹦跳跳,奔涌而至。
至于嘎子的原型是谁,徐老说太多的人问过自己这个问题,他不是一个具体的人,而是这些大嘎子小嘎子的嘎人嘎事让这个人物活起来了。尽管如此,说话间,他突然想起一个让自己印象深刻的嘎孩子。“大概是1944年,我在宁晋县大队当特派员,邻县赵县县大队有两个特别调皮的小侦察员,都在十四五岁之间。其中一个外号就叫‘瞪眼虎’,他倒挎马枪,斜翘帽檐,浑身嘎气,我一直到今天也没有忘记。”徐老开心地比划着,一个经典形象让他记了几十年,这个“瞪眼虎”可以算是小兵张嘎的萌芽吧。
爱生活也爱这片热土
回想创作历程,徐老说起自己非常喜欢的两个字——凿真。他觉得做事情要严肃认真,就是从石头里面刨、凿,凿真理。而自己这一生就是占了这个便宜。喜欢文学的他,常常在文学上“凿真”,读一些文艺作品读得很着迷。正因为着迷,就能够比较快、比较多地吸收一些东西。
对于文学创作,徐老确实秉持着一股较真的劲,“我不敢说自己写了很多优秀的作品,但是我在创作中有一个很深的感触:创作电影、小说、戏剧等,都要力争出精品。写一般的东西,人们也会看的,但是看过就忘了。只有写出精品来,写出真正能打动人心的东西,才能让人记住”。
在徐光耀看来,要想出精品,从主观上,自己要非常非常努力,不是拿出一般的劲头来,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;而在客观上,必须要投入到生活中去,有了生活基础你才能够真正写出震撼人心的作品来。
从《平原烈火》到《小兵张嘎》,从《四百生灵》《望日莲》到《昨夜西风凋碧树》《向死而生》,无论何种题材,无论何时何地,徐光耀的作品里没有任何炫技的文字和写法,甚至因为质朴而带有那么一些土气,但是就让人读来劲道生动,三言两语间,画面人物就能活灵活现地站在读者面前。房东女儿的眼睛、各地战友的方言土语、老妹子一生气就上房的举动……单是《昨夜西风凋碧树》里让人难忘的例子就不胜枚举。
“感觉您不是在刻意描写场景,而是您就在火热的生活中体验着、沉浸着、记录着。”对记者这个说法,徐老连连点头。他想起1952年丁玲在给他的回信中说:“我劝你忘记你是一个作家……你专心去生活吧。当你在冀中的时候,你一点也没有想到要写小说,但当你写小说的时候,你的人物全出来了。那就是因为在那一段生活中你对生活是老实的,你与生活是一致的,你是在生活里边,在斗争里边,你不是观察生活,你不是旁观者……”在徐老看来,写作的时候应该老老实实地忠于生活,应该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去写。“我有自己的好几个语汇本子,跟老百姓、跟战士、跟朋友谈话的时候,有一些很精彩的语言,比如成语、歇后语、方言,我就把它记下来,记了好几个本子。”
徐老依然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,他让徐丹拿出了自己最新的一本日记给我们看。字迹清秀工整、笔划清晰有力,很难相信这是一位百岁老人写下的。徐老说,年纪大了,住在医院里,日子回归平淡,精力也不似从前,所以变成了写周记、月记。“你看这写的是,前几天有老友来探望我,很是开心。”而这一次,徐老也会把获奖这件事认认真真写下一笔。
徐光耀深爱着生活,也深爱着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,白洋淀,青纱帐,钻天杨。冀中平原是徐光耀生长和战斗过的地方,他深爱这方热土。徐光耀说忘了什么也忘记不了冀中,也不敢忘记,提起冀中就有种深深的骄傲感和自豪感。
“我能获得中国文联终身成就奖,对我是一种很大的荣光,也是一种很大的幸福。《小兵张嘎》的背景冀中跟我非常密切,是真正的一种家乡的感情。因为冀中的人民冀中的土地,给了我们八路军解放军很大的支持、很大的爱护。我永远感激这片土地上的人民,我能为这片土地的人民写一点反映他们生活和战斗的故事,我自己也感觉到是一种荣幸。”徐老在获奖感言中如是说。
徐老说自己就是雄安人,看到日新月异发展中的雄安新区,感到十分激动,现在故乡的人民很幸福,他们有着更光明的前途。
每次提起嘎子,徐老都会说,我特别喜欢他的性格,羡慕他的性格,但是我自己的性格刻板、机械,我不满意。可是,他在文学作品、电影台词和日记里,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幽默、有趣,甚至是几分孩子气的促狭,总会让人隐约间看到嘎子的影子。捧着沉甸甸的奖杯,听大家说着“实至名归”,徐老一个劲地摆手,“不敢当不敢当”,他说自己只是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,秉持着一腔热血,努力前行着。